李叔同堪称一个传奇。从风光八面的文化名流转而皈依佛门,在风花雪月的杭州避世而居,潜心修行,从此往昔种种仿佛一刀两断,李叔同已死,而弘一法师方生。李叔同把他的学佛心得整理,修订,以大才子,大学者与大艺术家的俗家修为向常人揭示出佛门的真谛。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霄别梦寒。”这首《送别》歌写的这么愁感,唱的这么动情,恰似弘一法师了断尘缘,向自己送别。
李叔同,是不可多得的当世全才,在文学、美术、音乐、戏剧、佛学等方面都颇有建树。他幼读经史子集和其他杂学,弱冠之年就以对诗词、文章、书法、篆刻等较深的造诣博得“才子”之称;25岁立志要以文艺唤醒国人,毅然东渡扶桑,自费留学,成为中国留学生中留学日本第一人;他是第一个用五线谱作曲的中国人,并创办中国最早的音乐刊物《音乐小杂志》,推动了中国现代音乐的发展;他创办了中国第一个话剧团“春柳社”,开中国现代戏剧之先河。回国之后,李叔同应聘于杭州第一师范担任图画、音乐教师,培养了一批很有成就的人才、如丰子恺、潘天寿、刘质平、曹聚仁等,无一不成为日后文学艺术领域中的佼佼者。佛教律宗是佛教各宗派中最讲究持守戒律的宗派,由于修持很苦,几近失传。而正是由于李叔同的努力,南山律宗得以继承和发扬。由此,李叔同也成为了南山律宗的第十一代祖师,世称“弘一法师”,名列“民国四大高僧”之一。
“少年时做公子,像个翩翩公子;中年时做名士,像个名士;做话剧,像个演员;学油画,像个美术家;学钢琴,像个音乐家;办报刊,像个编者;当教员,像个老师;做和尚,像个高僧。”丰子恺这样评价自己的老师。
正当人生如日中天的时候,这位年轻的艺术大师为什么弃荣华、妻子如弊履,盛年出家?在他所写的《我在西湖出家的因缘》中,对其出家经过已有所叙述。对此,世人也有各种说法:破产说、遁世说、幻灭说、政界失意说,还有李叔同学生丰子恺的“三层楼”说,不一而足。
李叔同一生63个流年,在俗39年,在佛24年,“半世潇洒,半世僧”。他的不凡之事自是不能详尽,但此处单说说这半世的“潇洒”。
风流才子,憾从母命
李叔同家境富裕,父亲李筱楼是同冶时期的进士,曾官吏部,但很快便辞去了官职,回家继承家业,经营盐业和银钱业。少年李叔同,是天津风流公子之一,是有名的大帅哥,且才华横溢,与艺界女子交往不少,颇有“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之杜牧风范。据说他出家后,还有一才女常去寺里劝其还俗,大师以一句“还君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婉言相拒,足见其风流才情。
第一个走进李叔同心扉的女子是天津名伶杨翠喜,两人初识在一个诗情画意的夜晚。从相遇的那天晚上起,李叔同每晚都要到她唱戏的天津福仙楼戏园为她捧场,散戏后便提着灯笼陪送她回家,一路谈情说爱,你侬我侬。李叔同在戏剧方面本就有深厚的底蕴,于是他为她讲解其所演绎的戏曲中的历史背景、人物性格,甚至手把手指导杨翠喜舞台身段和唱腔。“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晚风无力垂杨嫩,目光忘却游丝绿;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痴魂消一捻,愿化穿花蝶;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沾。”这是李叔同赠给杨翠喜的诗,可以想象那段时光是多么美好。但造化弄人,好景不长,李叔同身为豪门才子,他的家庭又如何能容许他爱上一个妓女戏子?在母命与爱情之间挣扎徘徊了很久之后,他放弃了爱情,与初恋情人伤感地分手。又一说是庆亲王奕劻之子载振到天津,看上了杨翠喜,段芝贵以巨资将杨翠喜买下,献给载振。
母亲为了拴住李叔同那颗不安分的心,在李叔同二哥的主持下给他安排了婚姻,对方是天津卫的一个茶商之女——俞家五小姐。那年他18岁。在关于李叔同的资料中,并无她的真实姓名的记载,只知道小名蓉儿。婚前李叔同并没见过这个俞家小姐,素未谋面的李叔同根本就不想和这个人结成百年之好,他痛苦地同母亲请求,给他自己选择婚姻的自由,但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以主宰一个人婚姻的社会里,李叔同的请求并没得到母亲的同意。就这样,李叔同和一个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的女子结婚了。俞氏相夫教子,克己持家,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李叔同,却始终未能获得丈夫的爱。
风花雪月,诗酒佳人
李叔同的第二个红颜知己便是才女名妓李苹香。李苹香的真名叫黄碧漪,以诗才驰名上海,颇受文人喜爱,被文人们授以“诗妓”之誉。1901年夏天,李叔同与母亲、妻子由天津迁往上海。那时,他因赞同康有为、梁启超变法而成了当局眼中的敌人,无奈避祸沪上。李叔同在上海的那几年,应该说是他人生中的低谷和消沉时期,也是思想的脱变期。他同一班公子哥们,经常出入于声色场所,与上海滩的名伶名妓们打得火热,他与沪上名妓朱慧百、李苹香和谢秋云等都是好友。但是,李淑同与李苹香的感情,远远超过了一般的交往。
李叔同第一次来到李苹香的天韵阁,就以“惜霜仙史”之名赠李苹香七绝三首:
沧海狂澜聒地流,新声怕听四弦秋。如何十里章台路,只有花枝不解愁。
最高楼上月初斜,惨绿愁红掩映遮。我欲当筵拼一哭,那堪重听《后庭花》。
残山剩水说南朝,黄浦东风夜卷潮。《河满》一声惊掩面,可怜肠断玉人箫。
后来,李叔同进入南洋公学学习,他与李苹香的交往更加频繁了。除了上课,他的空余时间几乎都是和李苹香待在一起。才子佳人,诗酒唱和,风花雪月,情深意长。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数年之后,李叔同由于母亲病故,深受刺激,决意告别诗酒风流的上海洋场,远赴日本留学。李叔同与李苹香互相以诗赠别。李苹香一生命运坎坷,沦落风尘,但性格却十分洒脱,明白与李叔同没有结果,便移情于另一个才子章士钊。
异国情缘,终断西湖
李叔同到了日本后,在浪漫樱花之都又演绎了一场爱情故事。这次的主角是一位日本女子诚子。(关于这位女性的名字,记录不详,一般有诚子、福基、淑子、叶子等说法)
李叔同与诚子是因画结缘的,他当时在东京美术学校学习西洋绘画。西洋绘画注重写实,进行人体写实练习是一项必修的课程,然而寻找裸体绘画模特,成了李叔同在刚开始学习西洋绘画时最棘手的问题。这时,他无意中看到了给他送饭的房东女儿诚子,刹那间,李叔同发现了自己寻觅已久的最佳模特人选。就这样,诚子做了他的女模特,两人日久终于生情,跨越了画师与模特的界限。樱花开得最为烂漫的时节,李叔同的爱情之花也开得正艳。1911年,李叔同从东京美术学校毕业,他带着诚子一起回国。回到中国后,李叔同把诚子安排在上海居住,自己先是在天津直隶模范工业学堂任图画老师,后任教于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直到1918年,皈依佛门,他和诚子的这段12年异国情缘终究凄美落幕。
李叔同出家后,曾写信给诚子,请好友杨白民转告,并委托杨将她送回日本。
诚子:
关于我决定出家之事,在身边一切事务上我已向相关之人交代清楚。上回与你谈过,想必你已了解我出家一事,是早晚的问题罢了。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思索,你是否能理解我的决定了呢?若你已同意我这么做,请来信告诉我,你的决定于我十分重要。
对你来讲硬是要接受失去一个与你关系至深之人的痛苦与绝望,这样的心情我了解。但你是不平凡的,请吞下这苦酒,然后撑着去过日子吧,我想你的体内住着的不是一个庸俗、怯懦的灵魂。愿佛力加被,能助你度过这段难挨的日子。
做这样的决定,非我寡情薄义,为了那更永远、更艰难的佛道历程,我必须放下一切。我放下了你,也放下了在世间累积的声名与财富。这些都是过眼云烟,不值得留恋的。
我们要建立的是未来光华的佛国,在西天无极乐土,我们再相逢吧。
为了不增加你的痛苦,我将不再回上海去了。我们那个家里的一切,全数由你支配,并作为纪念。人生短暂数十载,大限总是要来,如今不过是将它提前罢了,我们是早晚要分别的,愿你能看破。
在佛前,我祈祷佛光加持你。望你珍重,念佛的洪名。
叔同戊午七月一日
诚子得到消息,忧思和悲伤之极。她认为李叔同出家已经成为事实,但日本的和尚允许拥有妻室,不一定非把她送回国。她坚决要求再见李叔同一面。杨白民无奈,只好带着诚子来到杭州,安顿下来后,他只身先到虎跑寺去通报。李叔同见诚子已经来了,也就不好回避,于是同意会面。会面的地点在杭州西湖边上的某家旅馆里。杨白民自管去散步,留下了这一对平日相爱的夫妻。交谈过程中,李叔同送给诚子一块手表,以此作为离别的纪念,并安慰说:“你有技术,回日本去不会失业。”会面结束后,李叔同就雇了一叶轻舟,离岸而去,连头也没有再回顾一下。诚子见丈夫决心坚定,知道再无挽回的可能,便望着渐渐远去的小船失声痛哭。此后她就回日本去了,从此再无任何消息。以上这段往事的述说者恰是杨白民之女杨雪玖。
电影《一轮明月》中,“雪子”在凄美的西湖上怨声问道:“大师以慈悲对世人,为何独伤我一个?”这亦如人们对他弃家毁业,遁入空门的疑问,终成世人痴痴探寻的谜团。
“无数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弘一法师一生正似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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