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艺术史上,谁的作品最具个人特色?
毫无疑问,是朱耷。
那些翻着白眼的鱼、孤傲的鸟、逸笔草草的房舍茅亭...看似漫不经心,干湿浓淡、疏密虚实、远近高低却全然居于法度中。他对古人的笔墨法则信手拈来,情感如此丰满,难怪齐白石会说在九泉之下愿做其“走狗”。
实际上,除了鱼和鸟,朱耷常画的动物还有猫。从活力十足到睡意绵绵,他笔下的猫,不仅是其绘画风格演变的见证者,它们也亲见了这位清初画僧个人心绪的起伏过程:
朱耷,朱元璋第十七子的九世孙,在 1644 年明朝灭亡的时候,他才 19 岁。在躲避清兵追捕的路上,父亲离世,妻子亡故,于是他隐姓埋名,装聋作哑,在 23 岁时落发为僧,法号传綮( qǐ )。这东躲西藏的 5 年,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度过的。
出家后,朱耷在画中用过很多名号,如雪个、个山、人屋、良月、道朗、驴屋...直到 1684 年,他开始使用“八大山人”,其他名号便全部弃之不用,直到去世。
《杂画册》是署名为“八大山人”现存最早的作品,落款的“甲子”为 1684 年,“一阳日”意思是冬至日。
画中,冬季里的这只萌态可掬的猫,正浑身鼓地圆圆、尾巴翘地高高、黑眼球瞪得极大、身体前蹲后拱的看着前方,喜欢猫的人应该明白,这是它们“蓄势待发”的攻击姿势。
此时的八大山人 59 岁,已还俗娶妻。在此之前,他曾经历一场癫狂病,在将自己的僧袍撕碎后,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他真的癫狂吗?无可考证,但这似乎是一场仪式,一场向世俗进发的仪式。
他这个时期的绘画,对情感的表达十分露骨、率直、直白,甚至是过于直白 。
《蕉荫猫石图》是八大山人 65 岁时完成的作品。他此时的绘画风格已趋向成熟,平淡天真,笔墨圆润。
画中,芭蕉之下的无根之石上一只孤猫背对观者,此景正是八大山人的真实心境——稀落的芭蕉对应山河破碎,无根之石映照自己的处境,猫是自己,正孤身立世。
八大山人 71 岁作《猫石花卉图》,图中的荷叶及无名花草以淋漓的泼墨法绘成,它与寥寥数笔的猫、石形成对比。
如果不是细致观察,我们也许会忽略掉石颠上那只睡意沉沉的猫。它拱背缩身,与山石浑然一体;它闭目养神,无心观赏四周的俏丽的景致;它远离世俗,隐遁山野。
它,就是八大山人。
除了长卷的《猫石花卉图》,八大山人还画过多幅《猫石图》。但无论是睁眼的猫,还是闭目猫,都是他在绘画中妙悟禅机的过程。在最后一幅画中,他题诗道:
水牯南泉于到尔,
猫儿身毒为何人?
乌云盖雪一般重,
云去雪消三十春。
从“乌云盖雪”落发,到“云去雪消”还俗,已是 30 年。他貌似在感叹自己漂泊的一生,实则是借南泉普愿禅师的典故,参悟“变与不变”的禅理。
如同石上的那只猫,静观万物之变。
八大山人终年 80 岁,初至耄耋之年。
耄耋,谐音为猫蝶,有长寿的寓意。他晚年完成的《耄耋图》彷佛有返老还童之相,画中的猫精神抖擞,天真稚拙。
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他还完成了很多备受推崇的小幅山水册,其中近乎抽象的形式和笔法前所未有,这些以“快速”笔触完成的山水画,形成了八大山人特有的苍率风格。
八大山人画过很多猫,很多鱼,很多鸟,很多山和水,但这些具体的物象都无足轻重,他将自己隐藏于画中,孤傲悠然。
就像最后一幅画中那个具象的毛驴正呆萌的看向画外,而他则转身向山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