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艺术从来都是需要时间来沉积的艺术,艺术领域里的成功是需要征服时间和铭刻时间的,一幅肖像画内在的光芒将能够让我们忽略了时空之间存在的鸿沟,也让我们在刹那的停顿中承认时间的力量。
在中国当代油画界,一个真正成熟的优秀艺术家一定是在对时间的独特经验中形成的,作品中一定积淀了时间的丰富意义。著名油画大师范勃就是这样,以自己特有的手法来表达时间所带给我们的震撼。
范勃的肖像画风格是写实的,他曾经说过,“我不把人当人画”。他将肖像油画回归到了物质性的本质和绘画语言本身如何表达的本质问题上,呈现给我们的是一幅幅沉淀了时间印记的灵魂肖像。他的画直接面对绘画材质,因而他的风格,严格说并不是写实主义的,只是他将油画技法的问题与绘画语言本身相融合。于是,成就了画面上有着雕塑质感、结实光感、姿态鲜活的人物,他们衣服上的皱褶,像玻璃块缝补起来一般,坚硬与破碎的矛盾感受同时呈现出来,这便是范勃作品的内在精神以及他画中人物的内在灵魂。范勃的画面即便颜料不厚,给人的感觉却异常厚重与坚实,但是又是要被剥离的,画面上斑驳陆离的色块,似乎在承受时间的击打,立刻就要掉落下来。他已经在塑造人物时已经融入了自己对时间的独特经验,沉着而含蓄。
范勃作品
范勃早期的人体油画作品中,人物孤立地置于画面上,被赤裸地展示着雕塑一般的硬朗质感。画中的背景被抽空,即便几个人同处一个空间,画中的他们似乎也没有任何交流,像道具一般是被摆放在那里。从上往下的高光让这些人物被一种来自画面内在的光所审视着,人物无法承受这光的压力,不得不闭上眼睛。似乎光线在剖析人物,在接受光线的逼视时,人物不得不回到内心的沉思中,但是又并没有一个宗教的精神世界可以回避与内收:正是在画面的内在空间中,产生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内在使命——在一个没有内在灵魂的当代文化中,艺术家必须以画布的表面建立一个内在的灵魂空间,范勃的作品通过其内在反思的品格在实现这一任务。
因此,他对油画语言中光影和体积的表现决不仅仅是技法上的,我们必须从深层次或内在的精神维度来解释范勃独特的用光与造型手法,如同西方的透视法和明暗法与基督教灵魂凝视的神性意义内在相关,即对不可见神性之物的观看,范勃作品上的人物面对顶光,无疑有着对精神拷问与压迫的时代记忆。
范勃的作品深入了我们这个时代人物的普遍性命运:当前的中国人在经历一个被审视的文化革命时代之后,还在艰难地寻找生命的自我形象或内在灵魂的肖像。
范勃的油画作品使时间性的经验渗透到对人物精神气质的塑造上,因而哪怕是范勃画他现实中很多当下的朋友们,都带有一种过往时代的沧桑,带有一种时间提前与浓缩的厚度。这也许与范勃对瓷器的喜爱有关:瓷器质地的光滑温润与古旧的时间印记,瓷器的硬朗与易碎的同时并存,也与时间本身有所悖论。
在发现油画对光影的表现之后,我们不禁对范勃油画作品仔细端详:如果西方晚出的风景画比较强烈地表现了自然界或云气的光影,文艺复兴以来的基督教绘画上表现了光影的精神性;而在范勃的作品中,让“光”有着丰富的表情。他的油画作品中人物有着光影的坚实,躯干的块状与衣服上皱褶的波折感,带有一种理性的逼视力量,但是人物的眼睛却又是闭上的,即便后来让眼睛挣开,也是很柔和,这里有着中国人特有的看视方式。
尤其是《不尽的黄昏》中的人物,似乎被某种意外的事件所击中了,人物呆滞的表情,或者夸张的姿态,似乎在追问,但是又无从问起。旁观者也是一片茫然。黄昏的风景作为过渡时刻逼压下来,倾斜的电线杆以及萧索的枝条,似乎这是远古以来一直如此。范勃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灵魂的风景与灵魂的肖像。
范勃作品的很多标题都是以时间来命名的,可以印证我们的想法!范勃不仅仅描绘有着年龄的人物,而且也是在表现记忆中的时间模式——黄昏与沧桑,甚至,也在捕捉时间本身的踪迹。诸如:年龄的时间,风景的时间性,以及时间本身的感觉——萧索或者枯冷。
年龄的时间性表现在范勃对人物表情与姿态的瞬间凝固上,凝固了时间,一种雕塑的固定,更多是传达物性,以非时间性来抵御瞬间的消逝;早期的眼神都是闭上的,有着雕塑的质感,似乎拒绝面对这个时代,似乎在封闭自身中,成为纯然的空间。后来这些人物在时间中挣开眼睛,甚至看着画外的我们,这些人物都在经验各自的时间,都有着各自时间所积淀的精神气质。
范勃自己在创作日记中的自我陈述印证了我们的想法:“浮华欢乐的都市生活中,日子一天一天如流水般地逝去,青春早已不再,岁月的痕迹犹如淡淡阳光下的树影,在心意烁动。坐在画室中,远离城市的喧闹,龙井的清香使我神思清迈,点上一支烟,顺着袅袅的烟雾,便能感觉过去那些如缕如刻的岁月,若即若离,汇聚在眼前的宁静之中,化作光晕迷漫般不无暖意的背景,升华为非同凡响的个人意义。
在流动变为凝止,短暂变为永恒的同时,也由一种时间的形态转化为空间的形态,由人构成的时间片断从现实中走入,从历史中走出。记忆的体验和积淀引领我们进入了至诚画境,也成就了画面的氛围……一个越来越远离于现实之外的孤独灵魂依旧在现实中寻觅昔日的梦想。”
而范勃的油画风景画则打开了他自己与传统对话的全新的可能性。在回归到传统山水画笔墨写意的格调上,将倪瓒作品中萧索的空寒情调重现,同时又用遒劲有力、抽象灵动的线条以黑白灰的调子转换了传统水墨的色感与精神品格,做成了属于他自己的 “新写意”油画。其中,自然也离不开时间的沉积。
在他的风景写意中,也深深触及了风景的时间性。严格说,中国传统绘画是山水画,不是风景画,西方的风景画也是通过光的效果来表现的,但是,在风景画中,范勃却没有以西方的光影来表现,而是回到中国传统的写意性:尤其是回到元代倪瓒的萧索寂寥的意境:以黑灰为主色的油画颜料涂写的树枝竟然也有着墨分五彩的变化效果,不能不惊叹范勃找到了让传统艺术复活的技法——即以传统的写意笔法来画油画!
这已经是很多当前有所成就的油画家的共识了,比如周春芽的近期桃花大写意作品,以及曾梵志作品上的那些劲草和枯草,也许我们应该对这些作品有一个新的命名?新写意主义?我们还得等待更加准确的命名,这也需要画家们画出更加丰富的大作。我们欣喜地看到范勃已经自觉地以自己的探索进入了这个优秀的行列!
但是传统不是简单可以回归的,必须创造出真正的新形式,这必须进入一种内在的时间感之中,而且在与这个时代精神的对话中,创造出新的时间意义形式,而且油画毕竟是油画,不是水墨,否则也只是外在形式上的抒发而已。
对过去时间的怀旧,像是一种被提前的沧桑——在艺术史的脉络中,则是对写意笔法的保留与传承,以油画的方式,范勃继承了传统的精髓:因为这是对时间性的理解,以西方纯然抽象作品的表现方式,以笔触的抹写痕迹,产生了传统的线条效果,如锈铁一般的卷动和扭曲的线条,呈现的枯枝,只是书写的印迹,就如同传统的铁线描?这些如同扭转在一起的锈铁丝,有着时间内在纠缠的力量,其实是时间之消逝踪迹的速写。
锈铁一般的枯枝,比传统水墨的线条更加有表现力,传统劲爽的笔力竟然可以如此重现,时间获得了新的内在坚韧的生命形式,一种新的纯粹的形式,或者说,是一种面对时间消逝的隐忍的力量让画家找到了这些新写意风景的语言!内心的隐忍——这是艺术所启发给我们的最为中国性的内在精神品格,也是对时间性的经验中所激发出的最为根本的情调。
在《山空林寒》的四联画中,黑白灰的线条在画家自由涂写的笔触下游动,在线条的纠结交错中,一股内在的气息在挣扎,但是处于张力与撕扯中的线条并没有折断,因为一股内在的活力贯穿其间。严格说画面上并没有传统山水画的意象,画家还是按照西方油画的抽象手法完成的,只是画家的兴笔涂抹,但是,线条流动时的滞涩隐含着这个时代生命勃发的苦涩,艺术家找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灵魂在时间中挣扎的象征。
当然,画家有着惊鸿一瞥中捕捉灵魂形象的能力,范勃的作品为我们揭示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灵魂寻求内在生命空间和自我形象的努力和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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