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民安
当代油画艺术家 范勃
范勃似乎不太相信人和人之间的交流。他有时在同一张画面上画出几个人物,但是,这几个人物完全没有对话。318小编观看在作品《园子之二》中,范勃画出了七个人物和四只狗,范勃非常在意这些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有一个人和一只狗距离他人非常远,以至于容易被忽视掉),在画面上,人和人的空间距离各不相同,有近有远,但是,他们的心理距离却都一样遥远,这些人物完全没有交流。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各自看着不同的方向,即便近在咫尺,他们也远隔千里。范勃画出了一个特殊的共同体。一个身体共同体,但这也是一个不可能的共同体―身体无论如何接近,每个人都是一个孤岛。这是一个充满悖论的孤独共同体。在《不尽的黄昏》中,这点更加明显,画面中的人物距离更接近,他们甚至拥挤在一起,甚至成为一个身体“团伙”,但是,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还是没有关联,人们甚至闭上了眼睛,关闭了自己和外在世界的联系。仿佛只有一个自我的内在世界,人们存活于世,只能是以孤独的个体方式存活于世―即便被众人所推搡,所包围,所拉扯。范勃如此地强调人和人的不可交流性,以至于他常常画出闭上眼睛的人,或者说,他常常有意将眼睛画得模糊,仿佛闭上了眼睛,也可以说,他常常将睁开的眼睛画得像闭上了一样。在《夏至》、《不尽的黄昏》和《某日黄昏,房子里的问题》中都是如此。油画人物作品《坐着的女裸体》中几乎将眼睛忽略了。而《站着的男人体》干脆没有面容。眼睛一旦闭上,外部世界的光就向人们关闭了,孤独的昏暗扑面而来,这既是画面的昏暗也是人物内心的昏暗。也可以说,世界的昏暗和个体内心的昏暗,它们彼此呼应,彼此作为对方的背景,作为对方的原因和结果。每个人都沉浸在这种昏暗的大背景中―因此变得更加昏暗。范勃的那些“黄昏”绘画,更像是昏暗绘画。
一般而言,关于人物的绘画总是试图用眼睛来表现人物,目光总是能够最恰当地透视出内心世界,人们总是首先通过目光来观看人物。但是,目光一旦被关闭,人物在很大程度上就失去了自身的表现力。因此,范勃总是试图用姿态来表现人物。一旦在姿态上全力以赴,就会获得雕塑或者舞台剧的效果。范勃的绘画同时具有强烈的雕塑感和戏剧姿态。
范勃油画人物作品
范勃的许多作品,就是将人物处理得像是雕塑人物,仿佛是对着雕塑的写生。人物有确定无疑的姿态,但这些姿态是不动的,非常稳靠,非常牢固,而且,它们像是由泥土一般的灰暗材料所构成。人物犹如一种固体物质。他们轮廓硬朗,衣着僵硬,似乎不能为风所动,无论是衣着还是面容,都呈现出多样的斑驳色块,像是被一刀一刀地切削而成。这些硬朗的人物总是抹去了自身的血肉感,抹去了气息、呼吸和心跳。这是人,同时也是没有肉的物,是一种僵硬的有重量的固体物。这是范勃的一种特殊能力:他把人画得非常具体而逼真,同时又把这具体逼真的人画得又非常不逼真―我们要说―画得像物,像非人一样;也就是说,他把人画得很活,但又把这活人画得很死。范勃的悖论在于,总是要把一个活人画得像一个死人,同时,也要把一个死人画得像一个活人―那些雕塑般的人物,难道不是我们最活生生的状态?今天不是有那么多的活人如同死人一般活着?活着难道不是一种僵死的状态?日常生活难道不是一种刻板的濒死生活?
318小编认为这是范勃非常有意思的地方——目前流行的艺术趋势是,艺术家常常将自己的画布上的生动人物做成雕塑,而范勃则直接在画面上画出雕塑的效果。他故意地采用了雕塑的形式,人物的面孔和眼珠都很模糊,范勃像是在画雕塑,像是在对着雕塑写生。绘画中的人物一旦成为雕塑般的人物,一旦成为物化的人物,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效果?显然,人们在这样的雕塑姿态中总是能看到某种麻木,无奈,冷漠,孤独,枯竭,衰败,无能甚至死亡。他们好像被冻住了,凝固了,人们没有看到生机勃勃的动物性,没有看到生命的意志和激情,没有看到跳跃和轻盈。
范勃油画人物作品
这基本上是范勃的油画人物的共同特征。虽然他在部分作品中画出了人的眼睛,画出了人的内在性。但这些人物仍旧处在一种滞重的状态,毫不欢快。这是相反的通过目光来表现的。在《沉思的人》和《黑色星期五》中,目光出现了,而且得到了强调。在此,范勃试图勾勒出某个男人的存在状态。《黑色星期五》中,通过将手放在脸部,遮住一只眼睛,将两只眼睛对照起来,从而将画面的焦点集中在眼睛的区域,两只眼睛―一只遮蔽的眼睛和一只敞开的眼睛―同时成为画面的中心。而《沉思的人》中的眼睛则直接位于画面的正中间,整个人物的空间构造都是以眼睛来组织自身的。在这类绘画中,眼睛得到了慎重的对待。但是,正如那些有意将目光隐藏起来的绘画一样,这些可以通过目光来展示人物内在世界的绘画,同样表现了范勃对孤独的敏感。目光泄露了孤独。在范勃这里,无论是闭上眼睛,还是睁开眼睛,无论是一个人独处,还是两个人共处(《男·女》系列),还是置身于一群人之间,孤独总是人物最恰当的状态。这世界的舞台,唯有孤独。每个人都是一个与他人无关的原子,结果,他们要么以烟为伴,要么以狗为伴―范勃常常将男人手里的道具画成烟或者画成狗。
范勃油画人物作品
如果不是通过眼睛来画人物,就一定要通过姿态来画人物,这些雕塑般的人物总是以姿态的方式存在从而使得画面具有一种戏剧效果。范勃的画中人总是有一个确定无疑的姿态。这是凝固的姿态,人们并不处在运动之中,仿佛是安静地等着镜头来捕捉一样。而姿态,是身体的固定化行为,它不是身体的自在时刻,不意味着身体的自然放松,姿态总是有强烈的人为性和表演性。而一切的表演,都意味着内心的不平静。姿态,正是不平静的外露。范勃所有的绘画人物,都被一种表演性的姿态所控制。如果说,他的许多作品让人们能意识到绘画人物的姿态感的话,而《花开花落》系列,干脆就是直接画姿态,姿态就是画面的重心,所有的画中人都像是对着摄影机镜头一样摆出自己的姿态。手是身体上面最灵活的器官,因此,它是姿态最重要的记号,范勃在这个系列中全力以赴地画手,为此,他让画中人大部分都穿上了短袖,让他们的手臂完全暴露出来,让手和手臂获得自己的语言和姿态,进而确立整个人体的姿态。这些手并不夸张和挥舞,相反,这些手非常老实―我们要说,非常平庸。一旦画面中的焦点聚集于姿态本身,一旦让手和手臂说话,因此,毫不意外,这些人物的面孔大都便显得平淡无奇。同范勃的其他绘画中的人物完全不一样,《花开花落》系列中的人物完全不强调面孔,范勃有意将他们画得毫无个性,毫无感受力,范勃让这些人物惊人地没有特色―也就是说,他让这些画中人看上去惊人地平庸。但是,这些平庸的人,却总是有一棵树作为他的背景。而这个孤独的树,它们并不粗壮,但树叶繁茂。树细小的身躯,却负载着巨大的激情―这和它所支撑的毫无个性的人迥然相异。如果说,这些没有个性的人是通过手的姿态和平庸的面孔所表现出来的话,那么,这树的激情则是通过热烈的色块来表达的。树总是被明亮的颜色所笼罩,它似乎是通过燃烧的方式在生长。一个单独的人和一棵单独的树,它们的状态迥异。一个平庸的人,在一颗充满激情的的树的旁边,不是更加平庸了吗?
范勃油画人物作品
318小编认为,因为对表演性姿态的强调,一种戏剧性要素在画面中出现了。范勃的画面通常具有一种舞台剧效果。他的画面总是出现一个舞台剧空间,一个超现实空间。这个空间甚至有某种梦幻色彩。一个人和一棵树共处在一个空间―看上去既像是室内空间,也像是室外空间。这只能是一个超现实的空间。范勃非常巧妙地将空间处理得暧昧模糊,他在画面的上下方画出两个完全迥异的色块,以此来构筑空间―这空间如此地模糊,以至于看上去很难确定,这到底是室内空间还是室外空间?是墙面和地面组成的空间,或者是天空和大地组成的空间?两个色块交接的地方到底是墙角线还是地平线?范勃就此打破了室内空间和室外空间的界线,在这里,有一个空间,或者说,有一种空间感。但是,没有具体的个别的明确的空间。
范勃油画人物作品
不仅如此,这种模糊的空间界线,还意味着两个色块的拼贴。空间是通过色块的拼贴而构成的。在油画风景作品《木言系列》中,色块已经不再是拼贴,而是竞技。《木言系列》显而易见是对绘画语言的探索,是将各种绘画元素的表现力展示出来―更准确地说,是让各种绘画要素和绘画语言彼此竞技。这是色块、线条和光的竞技,同时也是大地,天空和树的竞技。在这里,每一种绘画要素,既象征着某种外物,同时也是它本身;绘画语言在此高度地简化了,绘画元素不再是一种构成性部分,不再刻意地去成为某个被画对象的组成部分,相反,这些绘画元素非常简单,就是线条,就是色块,就是光,就是阴影。但同时,线也是枯树;色块也是大地或者天空,光和阴影就是画面本身的光和阴影本身,也是自然的光和阴影。绘画的语言元素明确地指向了外物,从而使得自己没有陷入抽象的境况;同时,这些元素又不是一个被画对象的细节局部,这使得它保留了自身的独立性,保留了作为绘画语言的自主性。在此,线同时就是线和树,树的形象并没有吞没线的自主性,反过来,线总是指向树这一对象物而并没有让自身完全成为一个抽象之线。范勃画出了对象,但是没有将绘画要素埋没在对象之中。反过来,他画出了绘画语言,但也没有让绘画语言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而没有外在的再现能力。因此,这是双重的绘画,或者说,这绘画画出了双重场景:一个树、大地和天空的象征和人文场景;一个线、色块、光和阴影的语言和绘画场景。这二者在画面中同时存在,它们相互呼应。画面热烈而紧张,各种要素之间似乎存在着力的竞技:大地和天空在对话,树和天空在比高,树和树在纠缠,大地和树在拉扯―一个意义世界的竞技出现了;同样,光和阴影在相互侵蚀,红色块、黑色块或者绿色块在争艳,线和线在盘旋,线和色块在搏击――画面既展现了一个人文世界的动荡,也是一个绘画语言世界的动荡。画面布满着各种显赫而热烈的色彩,这些色彩夺人耳目,并呈现出剧烈的对照感,它们在画面上奋力扩张自己的地盘,这使得画面更加紧张,更加动荡,仿佛一种强烈的音乐在画面中奏起,而尖锐的线条在跳舞,在演出,在追逐,它刺破了色彩,天空或者大地的蛮横垄断性。它甚至像是在画面上书写。一种狂欢就此出现在油画画面中,似乎自然世界的某个风暴时刻马上来临了,当然,这同样意味着,某个人文世界的风暴时刻也也马上要来临了。
让植物充满激情,让人剔除激情;让色彩和线条动荡,让器官和面孔萎靡;让光线和阴影显赫,让姿态和身体平庸——这就是范勃绘画内在两面性:沉默和狂欢的变奏。
范勃(1966——),1984年至1988年天津美术学院油画系本科在读,1988年至1992年广州现代画报社美术编辑,1992至1995年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攻读硕士学位,1995年至2000年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任教,2000年至2002年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高级研究班学习,2002至今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任教,现为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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