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尊圣相识已经有很多年了，在我印象中最深的一幕，是个主动听取意见的观摩会。那是在十多年前，王府井的一家饭店的会议室，出席人大多是从事美术理论、美术批评的学者。墙上挂满了周尊圣的画，他无比诚恳地要大家提出批评。因为没有报纸和电视台的记者，发言人也就特别坦诚地发表意见，有肯定成绩的赞扬，也有提出不足的鞭策，周尊圣一一认真听取，那虚心求知的诚恳，我至今历历在目。

周尊圣是在院校外成长起来的画家，出生在北大荒的冰天雪野，曾是酷爱绘画的业余美术青年。他开始就近求学于于志学，画了多年冰雪山水。接着又因为心仪贾又福太行系列的创造性和精神性，来到中央美院中国画系进修，随后走入了以画笔开发西北的行列。他只身十进天山，接受心灵的冲击，感悟历史的永恒，探索绘画的语言。那个听取意见的会，就是他画天山的初期成果，后来，他不断探索，终于以“天山”系列颖脱而出。

起步于冰雪山水的周尊圣，一开始面对的冰雪景观，没有现成的古法可依，只能在领会传统精神和笔墨规律的前提下去发挥创造。所以，从画冰雪山水到画天山山水，周尊圣都走的是一条富于开拓性的道路。他以地域山水文化为源泉，以创造为主旨，以继承为基础，努力开发山水画的新境界，不断探索山水画艺术表现的新领域，他的天山山水大体先后出现过三种样式。

318艺术家 周尊圣 国画作品 《天山红韵》

一种是大漠戈壁。古人有边塞诗，但没有边塞画，更没有表现戈壁的笔墨图式。周尊圣不仅开发了新的题材、表达了新的意境，而且着眼笔墨性能的挖潜，创造了以排列淡墨笔痕描绘大漠起伏的图式。他以淡墨笔迹的水痕，构成前所未有的肌理效果，巧妙地表现了大漠的广袤和悲凉的韵律。又以富于变化的浓墨，勾点出前景的沙石、人物与骆驼。人、驼极小，瀚海无边，表现了穷荒万里，漫漫古道上的悲情。这一类作品，画面中极强的整体感和巧妙的留白显然是对近代水墨写实传统的继承和发展，上述那次观摩会上的作品，即以此类为多。

但他没有就此止步，几年之后，周尊圣又推出了“天山红”系列，这类作品，一变传统山水画的青山白云图式，以沉着的笔墨、浪漫的色彩，描绘红山白云。在浓密白云的映衬下，嵚奇磊落的红色山岩，形成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使人想到落日染红的天山大峡谷，想到青山白雪映衬的火焰山。红白对比的大胆色彩，红色山岩的风化皱褶，激荡着生生不息、永恒燃烧的活力，体现出大自然的壮美，使作品产生强烈的沧桑感和爆发力。

去过天山的人知道，天山山脉所到之处，有雪山的洁白，有天空的湛兰，有流沙的土黄，有湖泊的澄碧，并不都是红的。但周尊圣以满腔的热血，以火一样的创造激情，把目光聚焦到似乎继续燃烧的火焰山。残阳夕照中的雅丹地貌、如残垣断壁的朱红砾岩。它表现了天山般的宏伟和激情，凝聚了丝绸古道的壮阔历史，寄寓了迹化天地古今的迁想妙得。

近年来，周尊圣继《天山红》之后，又推出了《天山黄》系列。在这类作品中，磅礴火热的激情，转为尘封历史的思考，运动激荡的活力，变为大山的渊静。山下长途跋涉的驼队隐没了，然而山上染满了和煦的阳光。也许往日表现的赤子惊叹，转化为对宇宙山河、皇天后土、悠久历史、冲破尘封、重新焕发光芒的深沉思考。他的艺术表现也变得更加单纯而不单调，构图仍然是饱满充实的，举目都是巍峨的山体和磋峨的土石，但山石形态的相反相成，阴阳凹凸的参差错落，笔墨皴擦的疏密虚实，都颇具精到的匠心。特别是山头一小片积雪与山脚下黝黑中的闪亮和一片白云的遥相呼应，不但打破了构图的沉闷，而且增加了意境的神秘和高旷。

画天山以来，通过三个阶段的探索，周尊圣已精于在漫漫瀚海和裸露山岩中展现旺盛的创造活力，在有限的景观中，注入宇宙的遐想，寄寓历史的沉思，他的艺术更加成熟了。成熟期的周尊圣艺术，总的特点是大山大水，大开大合，删繁就简，浓墨重彩，讲求色调，强化意象，追求大气魄、大境界、大块面，大笔触、强色彩，以实写为主，以极少的虚白为辅，讲求对比夸张，强调心理感受，注重视觉张力，表现自然的神圣，历史的悲壮。从意境而言，他善于在空间的神秘感和历史的纵深感中，诉说满腔的激情和对古往今来天人关系的感悟。

就艺术观念而言，他敏锐地把握了现代人的审美趋向，自觉致力于视觉图像的强烈、单纯、触目。然而他对现代视觉经验的表达，却立足于传统，善于活用古法，形成自己的笔墨程式，同时吸收西法。他跟据地形地貌的感受，取舍发展传统的构图观念和笔墨语言，把传统构图中的截断法、笔墨中的泼墨、用水、钩点皴擦，与西方的色调、现代平面构成结合起来，形成了与时俱进的个性化的笔墨图式和贴近时代的精神面貌。

这一切，都离不开他多年来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借古开今，化洋为中。更由于他对祖国大西北、对天山神境的由衷热爱。他的灵魂早已融入了那方土地、那里的山川和那里的生活。他被当地人称为“天山之子”，大约也可以说明这一点。艺术的成熟，其实是相对的，目前无论他的天山红，还是天山黄，图式笔墨都已自成家法，然而是否还可以探索强烈单纯中的丰富，还可以推出构思的新创意与构图的新式样。相对的成熟，可以是走向新探索的阶梯，也可以是醉人自醉的陷阱。周尊圣正在盛年，在目标高远的艺术征途上，我相信他已看到还有着继续奋进的广阔空间。我期待着他再一次令人刮目相看的新系列问世。

薛永年（著名美术史学家、美术评论家、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2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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