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不在一起”是318艺术家邓远清一个系列作品的标题。其中的一幅,绘两条玻璃缸中的金鱼,透过缸壁在凝视对方,它们靠得如此之近,确乎只有咫尺,但却永远有天涯之隔,难以真正拥有彼此。在这咫尺天涯的情境中,金鱼的眉眼之间,有着淡淡的哀愁,和深深的失落。
318艺术家 邓远清 国画作品 《together no together》
鱼,是很古典的中国画题材。在中国绘画史上,宫廷及文人艺术系统里很早即有“龙鱼”一门,历代多有才俊从事之,从宋时的董羽、刘寀、范安仁到清代的恽寿平,都有佳作流传。清雅风流的鱼类,多以淡彩没骨绘成,在人的视野中游玩嬉戏,赏人心、悦人目。在民间艺术系统中,因“金玉满堂”、“年年有余”等讨口彩的说辞,亦因鱼类的形体、色彩之美与艳,而在年画、壁画等艺术门类中广为流行,颇受大众的喜爱。一直到现当代的中国画发展格局中,在消弭了传统宫廷、文人、民间三大系统分野的情况下,鱼依然是花鸟画的重要题材——在学院、画院、社会三支力量合成的新架构中,依然如此。那么,作为新工笔论域中的鱼或者金鱼,是否真正特别?其实,前述对鱼题材做的顺流而下的历史梳理,已认可了其非特别性,但在承认这一非特别性的前提下,新工笔中的金鱼确乎有其当代性的一面——可视其为当代人境遇之喻象。因此,从邓远清的“在一起,不在一起”系列作品切入,正可讨论其创作在整体上呈现出的勾连古典与当代的倾向,由此也可管窥新工笔贯通古今的努力之一斑。
“在一起,不在一起”表现的当代人经验,是一种深深的惆怅感。这是身处都市空间、网络时代的当代人普遍具有的一种惆怅感。都市,将在农耕时代无法想象的数量众多的陌生人汇聚在一起;网络,又将更远处的熟人或者陌生人链接在一起。但形式上的在一起是否就意味着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从某种角度观察,都市,使我们身体的物理距离更近,心理距离却更远;网络,使我们有了更多一种沟通路径,却堵塞了更多的交流可能性。波德莱尔曾在一百余年前就敏锐地观察到现代性的这一必然后果,用一首十四行诗写出了他对一个陌生女人的五分钟爱情——大街在我的周围震耳欲聋地喧嚣/走过一位穿重孝、显出严峻的哀愁/瘦长苗条的妇女,用一只美丽的手/摇摇地撩起她那饰着花边的群裳/轻捷而高贵,露出宛如雕像的小腿/从她那像孕育着风暴的铅色天空/一样的眼中,我犹如癫狂者浑身颤动/畅饮销魂的欢乐和那迷人的优美/电光一闪……随后是黑夜!——用你的一瞥/突然使我如获重生的、消逝的丽人/难道除了在来世,就不能再见到你?/去了!远了!太迟了!也许永远不可能!/因为,今后的我们,彼此都行踪不明/尽管你已经知道我曾经对你钟情!——在脱离了传统熟人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轨道以后,当代人与陌生人产生交集的几率大为增加,但却再难以回复到熟人社会可以建构情感共同体关系的程度。因为即使是熟人之间的关系,也如同刘德华曾在一首流行一时的歌中所唱的那样——不喜欢孤独/却又害怕两个人相处/这分明是一种痛苦/在人多时候最沉默/笑容也寂寞。尽管刘德华略带沧桑感的嗓音唱出的是一曲现代都市的爱情吟咏,其中却蕴含着当代人的普遍体验——人群中的孤独。人与人之间亲近又隔膜、隔膜又亲近的关系,正是现代性的必然产物。对作为群居动物的人类而言,隔,自然会在心理上产生深深的惆怅感。
但是,惆怅感又不仅仅只是当代人才有的普遍体验,它还是中国古典艺术长久以来的最重要母题之一。从诗歌中《诗经》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到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再到马致远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从人物画里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卷》到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再到唐寅的《秋风纨扇图》;以及历代山水画中屡见不鲜的“行旅图”主题,都有着对惆怅感的深刻表现。只是,在20世纪中国现代化转型高歌猛进的时代节奏中,古典艺术中的惆怅感被主动掩饰或者无意间忽视了。这一掩饰,在工笔画中体现出来的就是画面调子的鲜艳、内容主题的易懂,明朗而通俗成为了工笔画创作者和接受者都追求的主流趣味。新工笔在一定程度上接续了古典艺术表现惆怅感的传统,另一方面则如前述,表达了当代人的惆怅经验。
因此可以说,新工笔在一定程度上搭建了沟通古今的通道,它既有古典的技法与母题,又有当代的体验与关怀。邓远清的“在一起,不在一起”系列,还有一些表现在水里花影中游泳的鱼,鱼永远追逐着花之影,却无法真正与花靠近,借流水落花这一古典的意象,她再次强调了当代人在种种得意之中不尽如意的经验,表现了贯通古今的人的惆怅感。
惆怅感的表达,只是318艺术家邓远清在“在一起,不在一起”系列作品中试图勾连古今的努力之一种。在其余几个系列的作品中,她从当代人的生活经验切入,回应了中国古典艺术的精神取向和价值诉求。“她的香味”系列作品,以当代女性的闺中物——香水为题,表达了对时光的感怀。香水空,佳人亦缺位,令人联想起“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古典诗境,不过她没有停留在古典意境的单纯和直接引用上,而是将此意境做了强调并进行了转换。在飘零的花瓣衬托下,晶莹的玻璃瓶四周有或停或飞的蝴蝶,空瓶中,则寄生了昆虫,比如蜗牛和蟋蟀等。空瓶、花瓣等表达了时间的流逝,蝴蝶、昆虫等则表现了生命的存在,在虚空与实在、在场与缺位之间形成了多重的关联与对比。对时间的敏感和颖悟,一直是中国古典艺术的主题之一。邓远清以当代女性的物品为象征,用多种符号对时光流转的主题进行了个人化的阐释。与此类似的,是“上弦月下弦月”、“陌生的异乡人”、“记忆之城”、“梦里空花”、“鸡冠花”等作品。在花、蝶、沙发、面具等衬托下,现代的华厦宁静。在现代华厦的衬托下,花、蝶等有一种异样的静美。
318艺术家 邓远清 国画作品 《栀子花开》
新工笔近年来颇受学术界的关注,也不断得到市场的热捧。仅从艺术史演进的角度观察,新工笔现象的产生确实“是一群基于当下立场的中国画传统守护者共同努力结果的呈现”。新工笔画家们尊重传统而不固守传统,不断以当代的体验置入对古典的回应之中。作为新工笔画家群中之一员,318艺术家邓远清以当代人的经验为桥梁,勾连起了古典与当代,她以自己的敏感,表现了当代人——作为艺术家的她与作为观者的我们共同的精神境况。
屈波(艺术史博士,策展人,西华大学艺术学院美术系主任、四川艺术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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