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威最早让我看他的画,还是因为他要考研。老实说,那时候对他的画印象不深,基本上是习作为主,但当时我就觉得他不太满足这种程式化的教育模式,有想出去学习的态度。我就鼓励他,后来他选择去西藏读研,我觉得特别有意思。西藏是一个很独特的地方,没有任何一个城市能够替代得了,我也在拉萨待过,去的时候跟他年龄差不多,所以对西藏还是比较有感情的。
在这个年龄有一段在西藏的经历,自己会终身受益,这个我是有体会的。也有好多人画西藏题材,但跟西藏其实没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起码要在西藏待上两三年,它才对你有真正意义的影响。所以我当时给他的建议就是,如果北京待不了,那就去西藏,我觉得他骨子里有一种气息,到了西藏之后他不会格格不入。一年半后他从西藏回来看我,我心里希望他变化的那个东西就显现出来了。他不是像我们当时去的时候,关心的是藏地的民俗或自然景观,也没有把学院式的东西在西藏重演一遍,而是直接抓住藏文化核心的东西,你能看出来,西藏传统的绘画形式已经对他有影响了。
他们这一代年轻人知道怎么去取舍,比我们那时候要强。我也有好多朋友去西藏待了很多年,但远离西藏之后,就不再跟西藏发生关系,感觉上他们不属于那里;但黄威不是,我觉得他好像跟西藏有一种共谋的东西,好像在他的命数里面,一定要在西藏那种神秘的地方历练,才能接到属于他自己的气息,开启他内心深处的契机。而且他把天津美院重技术、重传承这个转换得比较好,他每次回来看我,拿给我看的东西,让我觉得他越来越像西藏人,而且已经有修行的成分在里面。这种状态只有西藏能够给予,一是因为它的环境和宗教,还一个是人在西藏,肯定会有一种难言的孤独,其实是处在一种闭关的状态,这从他的画里头能看出来。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有这么一段“站桩”的过程,这对他一生都会有用。
黄威在学习西藏传统的宗教绘画时,态度很端正,他有点像修行,像一个喇嘛或一个真正的唐卡画师一样去对待艺术,因此他的图案、造型、语言或者背后的状态,一点都不牵强。因为西藏的很多图式是上千年来传下来的,它不希望你改变,这个度你不能随便动,所以他先是扮演了一个学习的角色,但当他快回来的时候,我发现他有变化了——他把语言提纯,把局部放大,然后在局部里开发一个独立存在的东西,比如他画的云、山、树,都是唐卡里的基本要素,但他把这些基本的要素独立出来,表达了一种宗教的仪式感。黄威的画跟汉地传统的绘画当然不一样,但我觉得他追求的那种天地意境是一样的,而且他的画看上去高古,似乎跟我们今天的生活有一种隔阂,但颜色和图式又明显受过当代艺术的影响,跟唐卡有区别,图式里是有当代的东西的。
但我一直跟黄威强调一点,就是你沾光了,很多对西藏不太了解的人会觉得你的图式很新鲜,叙事的着眼点也跟内地大部分艺术家不一样,这是优点;不利的一面是,对藏文化不了解的人,他能不能走进你的画面里去?不在拉萨,回到北京了,怎么把你得到的语言转换过来,这是他在以后要面对的问题。但我相信,在西藏的这几年奠定的基础已经在他心里了,他怎么转变都会看到那个影子,比如他最近画的一些平面的作品,笔下所有的点,一看味儿就很正,“当当当”像敲木鱼一样的,均匀而开阔,绝对是在西藏待过的,属于从高处往远处看的感觉。西藏是全世界最高的点,这个位置就决定了它就是国际化的,所以我认为,他在那儿“镀金”,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镀金”都要强,我一直跟他说,“千万别认为你在西藏三年是白费的,你一回来你就知道自己拿了什么东西,其他人还别羡慕”。
黄威对我说过,他总想沉下来,这个是他最宝贵的东西。只要一浮躁,他就不舒服了,这种求着往下沉的感觉是现在年轻人很少有的,因为他知道什么是厚重。我们经常说,要么你经历过特别多,要么你看到过特别厚重的东西——你没有去过西藏,没有转过八廓街,没有看过烧酥油茶时一层一层的烟熏痕迹,没有在西藏的阳光下看到那些物体的肌理,你真不知道什么叫厚重。所以,回过头来说,我相信不管他最后画什么,哪怕是画一个水杯,最后也会让你联想到宗教,就好像有宗教的元神进入他的身体了,我认为,这是他一辈子都能得益的。
(文/李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