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岛子

“薹桂因地，辛在本性”，康宁先生属那种能在天资，厚积薄发，变通竟成的艺术家。从上世纪90年代后期，他面对自身业已获得声誉的风格，再次从形式语言的变法入手，秉持“木刻究以黑白为正宗”(鲁迅语)，力图从版画本体和自律方面深入探求可能性、可变性的途径与空间，其巨幅作品《延续的片断》(六联)，即是变法后的力作。

318艺术家 康宁 版画作品 《眺望》

318艺术家康宁的木刻巨作首先在版画的尺幅上凌蹈于当代木刻的高难度、持续性之上。主体的艺术意志在此使创造力升华为信念的维度，这其实潜在着一种沉雄坚毅的对抗张力，是对于堂皇滑入“创作即生产、艺术即商品”的尘俗布朗运动的内在疏离。“能在天资”以内在疏离为要，疏离即风骨，风骨关乎意志，意志决定审美。在当今，这一维度也正在标出一种纯粹的前卫精神，它要征服的是新语言与经验模式，但它所克制的又不仅仅是时效性的风尚与习俗，而是突破语言常态，抵达不同程度的精神自由层次。看似画家在媒材的尺度上的一次拓扩，实则是精神炼金的阐扬，是“应然”与“实然”两难之下的价值论确立。当然，在版画的尺幅比较上，美国波普艺术家沃霍尔、劳森伯格都有惊人的表现，但那仅仅采取的是“它律”策略，欲与广告牌试比纯然“遮人眼目”的高度，现实欲望的现象运动取代了艺术的“应然”理想，“实然”被视为“应然”。在康宁的刻刀下“应然”已不再是理想，更重要的是一种西西弗斯式的或精卫填海式的自由运动，它源自对抗姿态的疏离，进而转向“旷而不溢，奢而无沾”的大面积移情与抽象。

318艺术家 康宁 版画作品 《延续的片段》

木面木刻的制作方法，一般是版材顺木纹锯成，其尺幅多控制在如箱 板、桌面面积之下，如此易于刻制、拓印、拼接。《延续的片断》的超常尺幅直接来自原木的整体，它出于画家的深思熟虑，以多种符号构成一种网络，一种局域，灵活演示具有刀木韵味的动作片断，它是视觉的碎片，截开然而又关联、纠葛，完全是画面无限叠化、绵延过程的演绎和交契。符号的使用，在此不是必须被重新编织的纵横聚合，而指向视觉信息的分衍、旁逸。这些非确定性信息，构织着灰色的（介于黑与白的绝对关系之间）已经看过、做过、经验过的事物的碎片，非连续性的纯线条、丢勒式的短线排列、组合，使每一块木版的画面相互阐发、回应，而得以“延续”。关键的理喻是略带透视感的枝条根须盘织的背景，存在于它们之间产生交织混合的效果，犹有内在的蔓衍的征兆，恰好寓示出画面上介乎言说与倾听的人物心理行为。细绎之下，如画面所见，繁复的有规律的密集线条引起视觉上的间离，空间上的跳跃运动，运动中的消长变幻：康宁以不同刀法、形状相互结合与对比，或穿插或迂回或互补，都不在于画面主体的凝神注视(尽管人物的眼睛在紧盯着其对象或目标)，而在于他(她)们的倾听。视而觉之的倾听，乃为警觉；由耳朵从繁复、蔓延的遮蔽物象截取空间缝隙中的声音符号（尽管画面渺无声息），这可称之为破解、辩别、辩认（认者，从言，言为心声）；第三种倾听，则是我倾听，故我在。倾听者最终是在倾听自己。因此，画面上的全部符号都可被称之为富有听觉神经的耳朵，是主观精神的变形、抽象、凝缩之语音学：一个心语的意指过程，“发蕴而飞滞，披瞽而骇聋”。

循此意指阐释画家装（夸）饰性的修辞，其精湛的运刀技法、劲利细密的线条、婉转回旋的镂勒，皆“因夸成状，沿饰而得奇”，诚如古代批评家刘勰所言：“夫山木为良将所度，经书为文士所择，木美而定于斧斤，事美而制于刀笔，无惭匠石矣”（《从文心雕龙第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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